桼人桼语 韩国漆器工艺考察记行——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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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长北     整理/编辑：刘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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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朋友李宗宪写信来，说原州成立漆文化振兴会，五月将有一系列专业活动，问我是否愿意前往。我欣然同意。5月19日抵达首尔，方知宗宪已经辞去北村工艺坊“漆苑”职务，专职担任韩国漆协会事务长，并任韩国“人间文化财员”，负责国家级“人间文化财”的遴选工作。这次活动便是由原州市政府主办、他为首操办的。

车到原州，首尔漆画家、原州漆艺家们已经聚集在原州漆工艺馆门口等候，共进早餐、交流情况以后，参观原州漆工艺馆（图1）。

图1：原州漆工艺馆外景

此馆长期陈列原州三个国家级人间文化财的漆器作品以及原州漆艺家们的经典作品，墙上挂着已故原州国家级螺钿人间文化财一沙奉金龙的巨幅照片和生平资料。展品以嵌螺钿、填漆漆器为大宗，还有素髹、平地研绘[1]、树叶起纹的彰髹等等（图2）。

图2：原州漆工艺馆内景

从展品可见，韩国漆艺家擅长用螺钿嵌出圆转流走充满旋律美感的线条，为中国漆艺家所不及（图3）。

图3：韩国现代嵌螺钿的精绝手艺

一件黑漆小屏风，显然适合韩国人席地而坐的小空间居家生活，嵌螺钿大片留空，正是对韩国密不透风传统螺钿的反叛。宗宪提请我注意橱窗内两只漆罐，突起的花纹是用韩纸搓捻成绳，盘绕在漆胎上再刷漆做成。韩纸具备了装饰漆器的功能，不能不说是韩国漆工在《髹饰录》所记“纸衣”工艺基础上的创造。而“纸衣”漆器及其工艺，在中国已经失传（图4）。

图4：纸衣装饰的漆罐

宗宪说，原州是韩国漆器艺术之乡，又是濒临东海的旅游城市，原州市政府对漆器的重视，不亚于扬州市政府对漆器的重视，所以，国家投资在30万人口的小城营造了如此规模的漆器博物馆。我这才知道此次交流活动的目的——向世界推出原州，我约原州对口城市扬州漆器高级工艺师阚凤祥同来，是来对了。

原州漆工艺馆参观完毕，车往原州漆文化中心。仰见楼房外墙镶着“漆文化中心”几个大字，楼下种着一排漆树，楼后则是漆树林。此中心也是原州市政府投资建造，相当于中国各地的“工艺坊”，入口处挂牌以示欢迎中国学者，漆艺家们已经聚集在会议室等候（图5）。

图5：原州漆文化中心

座谈中，韩国漆艺家招待我们喝漆树茶，询问了许多关于中国漆器的问题。原来，原州漆艺家只守着自己手艺，没有来过中国，也没有人做过个人宣传声像资料，一些人甚至没有汉字姓名。大家提出，有着深厚漆文化传统与旅游传统的原州、扬州结为友好城市，两市漆艺家就此开展交流互动。接着参观漆文化中心作品陈列馆。区别于原州漆工艺馆，这里似乎是一种临时展示，作品随做随展随卖，素髹、布衣[2]、布目涂[3]、螺钿、填漆是这里家常手艺，素髹漆柜磨到里外平滑，螺钿、填漆或单独成器，或错综为之，有彰髹茶具，有多件韩国古代嵌螺钿漆器复制品。比较传统螺钿漆器，我更喜欢有新意的螺钿作品。一件嵌螺钿加填漆漆柜，用螺钿制为花、叶轮廓再填彩漆，美轮美奂。用螺钿制为图案轮廓的做法，屡见于中国宋元，明清以降在中国漆器上绝迹（图6）。

图6：嵌螺钿加填漆漆柜

一件朱漆地嵌螺钿漆盘，用半岛特有的割贝法切割螺钿成小方块，密集排列为由实到虚的旋转图案，红漆由黯到艳渐变，工不可谓不繁，却化繁得简，很有现代意味（图7）。

图7：用割贝法制作的朱漆地嵌螺钿漆盘

午饭后考察二楼、三楼漆器工坊。吴三录工坊内，主人正在制作螺钿漆器（图8）。

图8：吴三录在用割贝法制作螺钿漆器

他用打拨法[4]将螺钿片化大为小，用割贝法[5]将螺钿丝化长为方。大料割碎为碎料诚然可惜，正是这割碎以后的小料拼嵌，产生了大料嵌贴所不能有的虚灵趣味。

我当即买下了用割贝法制作的嵌螺钿漆盘。再看雪某某工坊（韩文名无法键入）。雪某某擅长制造漆杯盘，外壁擦漆，内壁素髹，研磨推光到少女肌肤那么润滑。

我们在韩国国家级彩绘人间文化财梁有田先生工坊耽搁最久。梁先生显然对造访有备。他拿出许多中国版、韩国版的漆器书，然后出示他特制的彩绘猫须笔，几根毛却挺直绝不倒伏；又出示中国产的生漆和日本制、韩国制的推光漆，一一让我们闻香辨色。啊！韩国漆工竟能够将彩绘所用的天然漆精制到如此透明稀飘几乎无色不能调出，无线不能绘出（图9）！

图9：韩国漆艺家用于彩绘的精制天然漆

终于到了他亮出作品的时候。他解开一层一层布袱，出示一件一件作品。先出示彩绘三件套高足漆盘，我们“啊”地一声惊呆了！这哪里是彩绘，分明综合了曙涂、罩明、用金多种工艺，彩绘只在那盘内的荷叶和青蛙（图10）。

图10：彩绘三件套高足漆盘，作者：国家级彩绘人间文化财梁有田

梁先生得意地说，这件作品做了两年。接着出示嵌螺钿填漆三件套高足漆盘，我们又“啊”地一声，更惊呆了（图11）！

图11：嵌螺钿填漆三件套高足漆盘，作者：国家级彩绘人间文化财梁有田

每一方螺钿龟背纹内，都用彩漆起突再填其他颜色的彩漆磨平，与我国犀皮工艺原理接近。梁先生很得意地说，这件作品做了七年。最后出示黑漆地描金唐草凤纹盘。唐草凤纹取自韩国国立历史博物馆巨钟上的纹样，每一根线不是轻重疾徐，而是如屈铁，如盘丝。如此粗细匀等极有力道的线条，只有自始至终凝神屏气才能画出。梁先生始终自信地微笑着。他的笑容告诉我们，他不管外面如何喧嚣热闹，只沉浸于自己手艺，陶醉于创作的快乐之中。他自信跑遍世界很难找到与他雷同、和他比美的漆器。这才是真正的工匠精神！我为他从容自信的态度深深感染。最后往国家级螺钿人间文化财李亨万先生工坊，2009年我来韩国曾经专程拜访过他，这回算是第二次握手了。我们在他的工作台前盘膝而坐，看他用明胶粘贴螺钿，看纸上转贴于盒胎的螺钿花纹在待干（图12）。

图12：纸上转贴于盒胎的螺钿花纹在待干，作者：国家级螺钿人间文化财李亨万

李亨万沉静笃定的神情告诉我，他和他的作品经得住岁月与历史淘洗。为了不耽搁次日博物馆考察，告别漆艺家，我们于夜色降临之前回到了首尔。

韩国国立历史博物馆陈列有庆尚南道茶户里古坟出土的纪元前2世纪豆、筒、屣、箭鞘等髹漆用具，陈列有高丽时代嵌螺钿、嵌铜丝工艺并用的漆器。古宫博物馆陈列有913年统一新罗时代嵌螺钿经箱。我见漆面未经研磨推光，螺钿不是磨显而出而是粘贴于湿漆面，因此有多处隐于漆下，也就是说，尚处于嵌螺钿工艺的探索阶段，不比中国湖州飞英塔双壁穴中发现的五代辛亥广顺元年（951年）嵌螺钿漆经匣，磨显技艺已经完全成熟。古宫博物馆陈列的朝鲜时代朱漆螺钿虎足桌盘，盘心以大块螺钿拼嵌，很有琉球国早期螺钿漆器之风。从韩国国立历史博物馆、古宫博物馆陈列的古代漆器，可见中、日、韩三国古代漆艺文化交流之一斑。两馆都藏有朝鲜时代嵌牛角漆箱，将牛角磨平到透光，反面画画，再将正面朝上平贴于漆胎，作为半岛独特工艺，花俏有余，格调不高。傍晚，我们去首尔仁寺洞寻宝。这里完全没有了上回来韩所见平静经营的古董一条街氛围，沦为宽街、夫子庙般的杂卖场，有三家商铺出售化工漆漆器，天然漆漆器只占了很小的摊位。面对异国也比十年前热闹的商业泡沫，我想起国内充斥于市的化工漆漆器。当前全世界保护生态的新趋势下，如何走出一条手工艺术的应然之路？值得所有工艺美术从业者、研究者思考。

（载于《创意与设计》2016年第6期）

[1] 平地研绘：用推光漆彩绘漆象干固以后研磨推光，区别于不作研磨推光的中国传统彩绘工艺。

[2] 布衣：胎上不做灰漆、而像给器物穿衣服似地糊裹布于器表作为装饰，《髹饰录·裹衣》章有记，流传日、韩为中国失传。

[3] 布目涂：漆胎上糊粗麻布实干以后，髹二至三遍推光漆，待漆没过布面并干固，小心磨显出布纹，推光。此工艺流传于日、韩。

[4] 打拨法：韩国特色工艺。在完成下涂的漆胎上满刷胶水，将螺钿片按压其上，用凿刀在螺钿片上敲击，使之裂开成为碎片，用刀拨拢为图案。

[5] 割贝法：韩国特色工艺。在完成下涂的漆胎上满刷胶水，将螺钿丝、条按压在准确位置，排列成为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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